2013年9月28日 星期六

青年吳英長的第一件差事 ——尋找吳英長 Ⅰ _ 2007

 

青年吳英長的第一件差事

——尋找吳英長 Ⅰ

 

王健文 成功大學歷史系教授  2007年5月3日

吳英長老師逝世周年紀念研討會 台東大學 2007/5/19


一、傷逝


2006年7月2日,星期天,慵懶地自然醒來,例行梳洗過後,打開電腦,上網收發EMAIL,一封電郵標題讓我楞了半晌。

「吳英長老師追悼文」,內文寫著:

健文學長:
受我大姐之託,希望請您寫篇有關「吳英長老師的追悼文」。我大姐說您是他在花崗國中的學生。
吳英長老師六月一日上課時突心肌梗塞而不治去世。告別式早於六月六日舉行。但他的許多學生都不知道這個消息。字數不拘,七月十日以前交稿。

下一個星期天,我寫信給國中老同學,信中描述當天我的反應:

吳老師猝逝於課堂之上,告別於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舞台,重於泰山。台東大學的學生為他將靈堂布置成課堂,告別式成了吳老師的最後一堂課,我深深感動。你一定記得國一時,吳老師為我們「出基本教練」時,叫我們唱的一首軍歌:「男兒立志在沙場,馬革裹屍氣浩壯;金戈揮動耀日月,鐵騎奔騰撼山崗。」英雄戰死沙場,精神永不凋零。

數日後,終於成篇,題為〈啟蒙的重量〉。我如此為吳老師在我生命中的意義定位:

1971年處暑,當我正告別愚騃童年,迎向慌亂無措的青春歲月時,與吳英長老師的相逢,決定了我的生命基調,十二歲那年也成為我生命中的關鍵時刻。

並如此敘述吳老師對我的影響:

老師帶給我少年時代第一次深刻的啟蒙經驗,吳英長老師只教了我一年,對我的影響卻是一輩子的重量、甚至綿延至我與自己孩子的對話。是他第一次告訴我什麼是多元與寬容,怎麼樣盡其在我而不求回報;是他開啟了我對知識、對人文的好奇與品味,也建立了我在邏輯思辨上的基本能力;是他開始提醒我反省習以為常的世俗價值,思索每個人存在的獨特意義。

花崗國中一年四班,是吳老師一生志業的起點。1971年,青年吳英長剛從海軍預官役退伍,政大教育系畢業的他,選擇到後山花蓮,開始教育志業的「第一件差事」。於今想來,我只能感謝天,在國中開學第一天時,有些緬靦的吳老師,站在講台上,展開了我們全班一年的驚異奇航。

1974年4月19日,國中畢業前不久,當時在屏東師專擔任助教的吳老師,寫了一封長信給我,其中一段是:

帶您們時,我總是嘗試地提供各種刺激,引發多種興趣,目的希望您們不要太早限制了自己能力的發展。如果您再仔細回想一下,相信您會發覺國中的第一年,您確實經歷了很多。如今三年一晃即將過去,我們所應該追問自己的該不是校方的公佈欄上,自己的大名一共出現了多少次?而是該想一想:三年中自己真正學得了什麼?自己讀書的能力或習慣是否有所增進?自己的情緒是否逐漸趨向穩定?或者已經能夠肯定出幾分真我了呢?這些問題,自己內心最明白,分數是唬不了的。

什麼樣的刺激呢?是打破慣習,讓我們用硬筆寫週記,並明白宣稱,書法很重要,但是應留到書法課來學習?
是破天荒地在數學課上併桌分組,並表示隨時可以在小組內輕聲討論?
是利用自習時間,帶我們到距學校五分鐘路程的海濱,散步、發呆、撿石子、談天說地,消磨半個小時?
是在暑期輔導課的第一天第一堂課,抱著百多本書,要同學每人至少帶一本回家閱讀?(而我被指定的是:捷克作家穆納谷的《權力的滋味》,英國作家歐威爾的反烏托邦經典《一九八四》,日本學者早川的《語言與人生》,語意學家何秀煌的《記號學導論》)
是在週記上詳細回應同學,並稱呼同學為「您」?是親自訓練班上的排球隊,並傳授拔河要訣,與我們共同在烈日下揮汗、在晚風習習時賦歸?
還是在童訓課上,為我們「出基本教練」,嚴格要求立正若干分鐘不得動彈?
沒錯,帶給剛步入青春叛逆期的我們許多解放思維與實踐的吳老師,卻為我們「出基本教練」。因為他認為,在特定時刻對自己身體的嚴格要求,是鍛鍊意志的一種方式。

國中第二年,吳老師到了別的學校,我和他持續通信,斷續見面,最後一次見面,似乎是在吳老師當時任教的臺東師專。之後,也說不上為什麼,就斷了音訊,往後二十年,雖然時在思念中,卻始終不曾有過片語隻字的往返。直到八年前,一個偶然的機緣,我和吳老師才相約在臺南重逢。
八年前,老師還在臺東師院的初教系教書,到崇明國小主講一個關於兩性教育的研習班。睽違已久的吳老師,在新光三越地下樓咖啡座,談起他對師院學生在第一次上課時說的一句話:「我不能夠教你們怎麼教好每一堂課,但是我可以教你們成為一個有尊嚴的老師。」
大哉斯言!「尊嚴」二字,誠於中而形於外,既是起始、也是終局,一個「自尊」的人,才能懂得如何尊重他人。
1999年與吳老師的重逢,我與妻春蘭在成大附近的轉角餐廳與老師敘舊,席中談起許多塵封已久的往事,感慨良多。吳老師說起,另一位四班同學也才剛和他聯絡上,也是相隔二十多年後的重逢。離席之前,吳老師舉杯敬我和春蘭,他說:「謝謝你們,讓我知道做一位老師是很有尊嚴的事。」
千言萬語無法表達謝意的,當然應該是我而不是老師。但是這個故事,我也常說給在成大教育學程中上課的同學。教書是個清寂的事業,一個認真的老師,往往付出許多,卻難有立即的回報。但是只要你真誠地的對待學生,你的一言一行也許牽引著學生的人生而不自知。也許在某個角落,你的學生對你感念於心,而你毫無所悉。也許他始終沒有機會對你表達謝意,也許他在二十年後,意外地來到你面前,告訴你,你如何地影響了他的一生。

1999年之後,又隔了七年才與吳老師再見面,遺憾地,那已是我能見到吳老師的最後一面了。
2006年寒假期間,教育研究院籌備處舉辦國中小社會領域教師研習,我受邀參加,主講「中國史的教學」。我的場次在二月七日上午,當我看到主辦單位給我的課程表時,意外地發現,下午的講者正好是吳老師,講題是「社會領域的閱讀與教學」。我特別請主辦單位安排讓我與吳老師共進午餐。當天一早到了三峽會場,卻看到吳老師早已到場等候,並臨時權充我演講時的主持人。下午的一場,我也特別留下,重作一次學生,聆聽老師的演講。
如今想來,那是上天賜給我的最後一個福份。原本教育研究院找我參加的是前年夏天的研習,我有事臨時推辭,才改為去年寒假的場次。研習有數日之課程,我也未必能如此巧合與吳老師安排在同一天、上下午錯開。1972年以後,我沒有那個福氣在課堂上向老師學習,甚至連6月6日告別式上的最後一堂課,都沒法能趕上。2月7日,吳老師主持我的演講,驗收三十幾年來我的學習成績;我聆聽老師的演講,重溫少年時代舊夢。那是吳老師特別為我安排的最後一堂課吧!


二、分離


2006年9月8日,吳老師百日追思會,我來到了台東大學。見到了闊別27年的師母左老師(1977 年在台北見過師母,1979年曾有台東行,左老師可能不會記得那件事),也看到了聽聞多年的吳悠。
洪文瓊老師帶著我和壽豐國中畢業的的吳麗君,借用吳老師生前使用的研究室用餐。白板上還保留著吳老師和學生討論所留下的字跡。我試著想像,吳老師在研究室中的身影、笑語與不經意流露的落寞,不禁黯然。
左老師拿了一封吳老師保存了34年的信,交給我保管。那封信是1972年5月16日,吳老師因後備軍人教育召集遠行八天前,寫給全班同學的信。當時釘在教室後面的公告欄,釘痕猶在。信中約略談的是前一天的班際排球冠軍賽,我們輸了,而且在比賽過程中,士氣、風度、運動精神都有所欠缺。吳老師臨行前寫信給大家,為自己的當時的不悅道歉,同時詳盡說明當天大家表現不能完善之處。信末,吳老師特別叮嚀:「到底一年四班是否真的有辦法?到底吳老師帶你們的輕鬆愉快方式是否會比別人更好?老師不在的這段時間,就是最好的考驗。」
先行者永遠要接受試煉,許多人等著想看,你號稱自由開放的教學,其實只能把學生帶得更糟。吳老師很清楚知道他當時的處境,他提醒我們,要證明給別人看,自由開放,得到的是自律尊重,而不是放縱逾矩。
我不記得八天之後,我們究竟是讓老師失望?還是欣慰?事隔三十餘年,重新看到這封早已遺忘的信,感慨係之!

吳老師是個愛寫信的人,記憶中,這樣的「公開信」有過好多回。我真的忘了國一時的這封信,但是我清楚記得,在吳老師離開花崗國中轉赴壽豐國中之後,曾寫了幾封信,由當時的班長邵厚潔張貼在公告欄上(當年的說法應是壁報欄)。同學每每駐足閱讀,流連不去。

國二那年的春假,大家遏止不住對老師的思念,討論班遊時,一致決議到壽豐國中去找吳老師。

三十四年後,我寫信給四班老友,詢問當時情景:

國二時,一次班遊到壽豐國中找吳老師。當時曾惹○老師不悅。是春天嗎?天有點涼,吳老師煮一大鍋(桶)地瓜(綠豆)湯請大家喝。誰記得更多細節?

我得到的回覆是:

那天,大約是四月初吧,是春天,所以你沒記錯。……記憶中票價單程一張是五塊錢,早上九點多的班次。綠豆原是吳老師事前煮好的,不意天驟冷,那天,我們約41、2人哪夠!老師再找來附近壽豐國中一個夠交情的農家子弟(男生)煮來兩鍋(分次)地瓜甜湯……
    ……不過,精采又出人意表的故事應是到了約下午一點半左右,傳來○○老師人到壽豐車站了。而之後的那個星期一的國文課,○老師大發雷霆,怒火沖天,一股積怨全爆發了。雷聲之大,當日五十呎外的女生班同學都聞之且惶然之。也是過後一位12班的問起我的。

我在〈啟蒙的重量〉中,也曾如此追憶往事:

今天想來,二年級的導師,一位略有舊文人氣質的國文老師,從傳統角度來說,其實是位好老師。但是在吳老師的深刻影響下,我們似乎有著「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受。

國中三年級時,我在一封信中對之後的幾位老師表示失望,吳老師回信如是說:
「不滿意的日子,往往是自己招惹的。○、○、○等老師總是不能令您滿意,這不能苛求他們,做為時下的一個老師,只要他在上課時,能夠把他的本行貢獻出來,已是難能可貴的了。如果您還是覺得有所欠缺,那就要靠自己設法去滿足了。當然我也不滿意這種教學,可是,再說一次,不要苛求別人太多。」(1974年3月8日)

這就是吳老師,當時還未滿三十歲的吳老師,身體力行地告訴學生,什麼是尊重與寬容!

往事如煙,一點一滴地召喚回來。但是我還是記不得,當時吳老師是怎麼與我們道別的?十三歲的多情少年,怎捨得輕易讓老師離開大家?這不像那封信中所說,只是八天的分離而已,對許多同學來說,是一輩子永遠的失落。
至今我還好奇,深深地擄獲了數十少年傾心相待的吳老師,怎麼會狠心可以離開大家?


三、壽豐經驗


吳老師在壽豐國中的老同事,現在任教台東大學語教系,吳老師一生的摯友洪文瓊老師回憶:

到花崗國中任教,是吳教授踏入教育生涯的第一步。由於花崗國中是自己的選擇,工作非常愉快,也頗得校長的信賴與賞識。可是出人意料的,第二年他又偕同在花崗國中結識的同仁,組成跨領域團隊,三人一起應聘到壽豐國中,為的是新任的壽豐國中校長,積極禮聘名師,充分授權辦學。(《懷思集》)

另一位壽豐國中的同事曾慶桐也這麼回憶:

記得那是六十一年八月初,壽豐國中江校長耀坤經由好友廖清雲老師的引介,與吳老師初次見面,談話時,話題總環繞在一本剛翻譯出版《開放教室》書中的教育理念,由於彼此的教育觀念與熱忱相近,在認真歡悅的氣氛中,吳老師毅然放棄當時是花蓮市區最具盛名的花崗國中教職,欣然接受了江校長邀聘,到壽豐國中任教並兼任教學組長一職。(《懷思集》)

江耀坤校長有何過人之處?能夠說動吳老師在短短一年花崗教學生涯之後,即驛馬星動,轉校任教?
1999年,江耀坤校長自花蓮高商校長任內退休,吳老師應邀寫了一篇文章,回憶他的壽豐經驗,題為〈江校長、壽豐國中和我〉,吳老師自己如此回憶他和黃寅卿老師初會江耀坤的經驗:

記得六十一年八月左右,我們兩人第一次和江校長碰面,大部分的話題都圍繞在剛翻譯出版的《開放的教室》。大家都非常欣賞書中的開放理念,並且有意借壽豐的舞台初試身手。……戲劇性的碰面之後,我就開始了這輩子最難忘的教書生活。當時只要我跟政大的同學說起「壽豐經驗」,他們就會露出羨慕的眼神,並加上一句「這樣的教書簡直是天方夜譚。」

吳老師特別念念不忘的,還有江校長所發放的導師聘書。這封以書信方式呈現的聘書,應該在台灣教育史上留下地位:

託付老師的一封信


敬愛的老師:
    我恭恭敬敬的將學生託付給您,請您像愛自己的子女一樣的愛他們,把您的愛澆灌在他們的心田深處,教他們愛您也愛別人。
    請您幫助他們獲得喜悅、節制、信實、良善、學習、忍耐、謙卑、感恩,更請您幫助他們在生活中、人群裡培養開闊的胸襟,建立和諧的人際關係。讓他們領悟在拋開嫉妒、寬愛他人的同時,自己也將獲得喜樂。
    請您教育他們勤勞的美德,並能獲得自立謀生貢獻國家、服務人群的知能。
    我將永遠感謝您!

我的高中同學,也是當時壽豐國中的學生彭明輝,回憶當時壽豐國中獨特的校園規劃:

猶憶彼時校園草創,教室、操場、花圃等等,都在無何有之境。江耀坤校長發動同學和老師一齊種樹、植花。設計圖是甫自藝專雕塑科第一屆畢業的廖清雲老師所設計,教室環抱的空地上,設計成兩組四片花圃,靠海岸山脈方向的四片花圃各植不同花草,地上鋪朝鮮草,看起來碧綠一片;靠石綿山方向的四片花圃各植孔雀椰一株,副以龍舌蘭、杜鵑,中央圓形地植扁柏圍繞,參差有秩,煞是好看。然後就是各花圃間的道路了。道路面為水泥,也是同學們築的。先是在泥地上鋪一層石頭,然後攪拌水泥灌上,最後才敷上表面的細水泥,一條條筆直交錯的道路就呈現眼前了。看著自己親手鋪成的道路,守著親手栽植的花草樹木,一天天向上滋長,心裏的感覺是喜悅的。

記憶力驚人的彭明輝,在他的這篇回憶文字〈壽豐國中,開啟我知識的殿堂〉中,追憶了許多當年壽豐國中的人與事。彭明輝還所記得的吳老師是:

教數學的還有吳英長老師,但不教我們班。一直到國中三年級,吳英長老師才教我們班的數學。我其實弄不太清楚,教育系畢業的吳英長老師怎麼會教我們數學,但他數學課上得條理清晰,對我的學習有很大幫助。吳老師有一個耳朵聽力不佳,講話時他會把聽力好的耳朵轉向說話者,專注地聆聽著,這留給我很深的映象。後來每次想起吳老師,總是想起他側著頭,專注聆聽的表情。
……
記得吳英長老師住在學校宿舍時,常常用手提電唱機播放西洋流行音樂和電影原聲帶,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電影《畢業生》主題曲,許多年許多年以後,每當我聽到《畢業生》的主題曲,就會想起吳老師和他側身傾聽的身影。

我的另一位畢業自壽豐國中的高中同學陳子堅印象最深刻的則是:

有一次月考全班數學幾乎都不及格,他對此嚴肅地表示,若非老師題目出得太刁鑽,即是沒有把學生教懂,所以怎麼說教的人都比學的人更應該檢討。之後他的補救措施是,每位學生的成績開平方再乘十,並將該段課程徹底重教一次。三十餘年後,我忘了難倒大家的數學題目,卻清楚記得遇到事情務必先檢討自己,尋求一時對策之外,更應瞭解癥結所在,從根本加以解決。(《懷思集》)

而我在今年二月二日,在花蓮松園別館與吳麗君談起吳老師時,麗君說,吳老師當時教數學,她實在是聽不懂,只是一直看著吳老師。麗君也記得,吳老師經常與他的父親相約以桌球會友。
麗君看著桌上的蛋糕,她說,吳老師的教學,就像切一個蛋糕,他不只是一刀下去切得筆直,而是在刀法之外又多了點什麼。
「多了對待學生的心意吧!」麗君如此詮釋。

吳老師教數學,是大家的共同印象。明輝說他條理分明,麗君說聽不懂,子堅說考試下來,全盤盡墨。一個師父,多樣弟子。

高二、高三兩年,我與壽豐國中畢業的彭明輝、陳子堅同班,也成為好友,似乎是在一封給吳老師的信中,談到了我對壽豐同學的看法,吳老師的回信中如此回應:

壽豐那一群,……因為我只教他們數學與公民,不像帶四班,幾乎生活在一起。真正影響他們的,我想是黃寅卿老師。他的粗獷灑脫的性格以及大膽「放牛吃草」的開放作風,使得壽豐的一群,個個如脫韁之牛,牛勁特別大。
本來在束縛特別厲害的情況下,教學生擺脫束縛,應該是對症下藥的一帖藥方。可是進一步的,如何將引發出來的內在衝動導之於正途——譬如矢志與別人拼一拼,我就不相信功課會輸花蓮市的。在這一方面,顯然地壽豐要吃了一點虧。您相信嗎?壽豐的那一群,前前後後接受過教育的老師至少有十位之多,而且那十位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今後的問題就是看他們能不能善用他們已有的長處。有空不妨找他們幾個一起談談四班的情形,殺殺他們的焰氣。不必害怕他們會討厭您,至少我相信,只要言之成理,他們會口服的。(不必硬求心服)
(1976年4月18日)

當年的壽豐國中師資陣容,呈現出與社會價值觀逆向的人才流動,一群有志青年,從城裡往鄉間走,只為了一個志同道合的理想,以及一個可以盡情揮灑的空間。

吳老師的壽豐經驗中,還有一個「阿海」的故事,是他一直津津樂道的:

國二下學期「公民與道德」的重點是法律秩序,記得我出了一題:「阿海是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小夥子,有一天他穿著奇裝異服在街上溜達,如果你是警察,碰到阿海你會怎麼做?」……
聽同事說,那天江校長來巡堂,一看到試題,大為驚奇。……有位學生考完走出教室,碰到他就說:「校長,我們考試試翻書呢!可是我從頭翻到尾,整本書都翻完了,還是找不到『阿海』兩個字,這是什麼題目嘛!」(吳英長,〈江校長、壽豐國中和我〉)

這個故事早在高二時子堅就說過了,子堅還說,公民與道德一向最好拿分,但是那次翻書考,全班大半不及格,帶給同學很大的震撼。
於今看來,這樣的題型已較常見,但是國中生翻書考可能還極罕見。

我已不記得當時我對「壽豐」是否帶著點妒忌?畢竟是「他們」搶走了吳老師。依稀有著一些印象,當同學知道吳老師表現對「壽豐」的 關愛時,多少有些吃味。


四、彷彿若有光


吳老師在花崗也教數學。至今仍記得的是,開始教平面幾何的「點」、「線」、「面」概念時,吳老師「用力」地詮釋「點」是什麼?

就好像拿著一支削得極尖的鉛筆,輕輕地接觸一張白紙,當筆尖與白紙碰觸的剎那,那就是「點」,但是在紙上留下的黑點之後,就不是「點」了。

吳老師用這種方式說明「點」只是一種「觀念」的存在,現實中看到的「點」都已經不是「純粹」的「點」了。我可以想像麗君茫然的眼神。我也不記得當時自己是不是聽得懂?應該是似懂非懂吧!
三十多年後,在成大聽余秋雨的演講。余秋雨提到少年時看莎士比亞的《李爾王》,懵懂中隱約感覺到,在莎翁那表面肥皂劇、老嫗能解的情節背後,有一種「巨大的隱藏」。
就是這種「巨大的隱藏」,牽引了一個敏銳善感的少年,在大霧迷茫中,向著那「彷彿若有光」的前方行去。終有一日,也許必須在白了少年頭之後,才恍然悟道。
吳老師從來不用童言童語與我們應對,他一直是以一種平等而且尊重的方式對待我們,寫信或批示週記時,一定稱學生為「您」,也從不吝於以「成熟的語言」與年少的學生談學論道。

1974年4月19日,可能是前一封信中,我沮喪地向老師報告,國中階段最後一次數學比賽,未能再創佳績。國一時,我的數學成績很好,兩次數學比賽都是全年級第一名。但是在國二一年耽溺於「少年維特的煩惱」,「為賦新詞強說愁」之後,成績掉了下來。吳老師回覆我一封長信,這封信我日後不僅時常翻出重讀,也曾在大二日記中抄寫其中一個段落以自勉,更是我在大學課堂中,經常讀給學生,勉勵學生的文本。

吳老師在信中說:

我一直覺得:大可不必為了第一名而汲汲營營,付出苦惱與不安的代價。因為問題並非爭得了第一就告了結的;有了第一之後,接下來我們又必須擔心如何保持它,那樣我們又必須付出很多的犧牲,最後可能喪失了自己。有時不妨讓人生保留一點缺陷,不要滿分,這樣我們可以設法去彌補它,您同意這種論調不?
當然我並不是〔說〕人不應該求出人頭地,(不過必須承認並非永遠如此,是不?)我只是說不宜求之過早,我們不是常常感到出人頭地之後,老師及父母所帶給我們期望的壓力,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嗎?對我來說,我一直努力做一個平凡的人,當然我不是沒有想到過不平凡。我以教書作為我的終生職業,在別人眼光中,只是不足為奇的小勾當而已,可是我卻發現其中大有可為之處。人的價值並不需要經由他人來肯定,只要自己肯堅持,那麼看似平凡,也會顯出幾分不平凡來您說是不?

最後,吳老師希望我如此結算自己的國中生涯:

如今三年一晃即將過去,我們所應該追問自己的該不是校方公告欄上,自己的大名一共出現了多少次?而是該想一想:三年中自己真正學得了什麼?自己讀書的能力或習慣是否有所增進?自己的情緒是不是逐漸趨於穩定?或者已經能夠肯定出幾分真我了呢?這些問題,自己內心最明白,分數是唬不了的。
現在我就上述問題,深入分析,您不妨試問自己,這些問題中,究竟獲得了多少!
1、您認為自己整理筆記的能力如何了?
2、發生疑問,您是否很快地請教老師或跑去圖書館尋找您的答案呢?
3、如果您有一問題——譬如電視殘暴節目對兒童的影響,您是否能夠利用原始資料(報章、雜誌)去收集可用之資料呢?
4、在國中三年中,您是否在正課之外,又培養出一些課外的興趣或技巧呢?這些將來將使您的人生內容更趨於充實的。
5、在讀書或做事時,您集中注意力的程度若何?
6、為了找出文中重點時,您通覽全文(略讀)的速度是否夠快?
7、每次閱完全文(略讀與精讀並用),是否已把其中的觀念加以消化,然後用「自己的話」寫作文意大綱呢?
8、接著第七項,是否常把所學所想的材料應用到思想、言談及書寫各方面上去呢?
9、是否已建立定期與有系統的溫習習慣呢?
10、您是否能立刻開始一件想做的事,同時單獨去完成它呢?
最後一個問題,也是目前我們教育中最欠缺的,就是情緒與態度的學習。您能在艱難困苦的環境中,繼續堅持自己的理想嗎?您懂得如何自動調整人際關係,遷就別人但又不使自己覺得難堪嗎?您總是會對別人,尤其是自己無緣無故發脾氣嗎?
一連串的問號,大概問得您昏頭轉向的,而且又與您的升學考試無關,也許不吸引您。但如果您肯多一點並且早一點去追究這些問題,相信您會很快地獲得自由之身?(我這樣說是基於一個前提,只要能考上花中,倒不必爭取太高分)

我不知道這封信是不是也應該成為台灣教育史上的另一件重要文本。去年九月八日,吳老師百日紀念會上,我讀了這封信。吳老師在花崗、壽豐兩階段的好友兼同事,黃寅卿老師在發言時說:一個國中三年級的孩子,能懂嗎?霹哩啪啦1、2、3、4……11點,十五歲的孩子能懂嗎?他不可能懂,但是老師為什麼要說?這就是「尊重」,因為「尊重」學生,所以與他說深刻的道理。

黃老師的詮釋好極了。當時我當然似懂非懂。如果真的都能懂,那只能用之於一時,等到自己長大,知識更詳備,思慮更成熟,年少所聽聞的教誨,可能就「沒有用了」。因為那已經落後於自己的成長。老師給了一個「前方大霧,但彷彿若有光」的引導,卻是一輩子的明燈。
有一回,應該是我與子堅1979年台東行的那次,吳老師對我們說,你們之所以這麼些年後,還會想來找我們這些老師(指吳老師自己,還有黃寅卿、洪文瓊等老師),是因為我們也一直在進步。有時候你年少時欽佩一個老師,成長後再相遇,卻感到失落,因為你早已超越老師了。
吳老師就是這樣的老師,無論你自己有著怎樣的進境,老師永遠走在前頭,等著我們跟上去!

那一年的高中聯考,吳老師到考場探望,沒找到我,但是他半開玩笑地請四班同學轉達:「叫王健文不要考榜首,第二名就好了。」
那年我果然沒考榜首,也不是第二名。說實話,當時的確還有點失落。但是,吳老師的「第二名哲學」卻深深地烙印在心中,在往後的日子裡影響著我。

當然,吳老師會希望作用在當下,但是他不心急,播下種子,給了陽光、空氣、水,總有一天會成長茁壯。吳老師總是耐心地等候,等著學生跟上來。

「但如果您肯多一點並且早一點去追究這些問題,相信您會很快地獲得自由之身?」

對我來說,吳老師之於我,是在少年時代的深刻啟蒙。讓更多的人能「多一點」、「早一點」,「獲得自由之身」,是吳老師的教育志業。十五歲的我,還沒有在層層束縛中獲得自由之身,但是吳老師讓我知道「那兒有光」,時候到了,我自能「向著光前行」。

國一時,一次數學期中考,我錯了一題,那週的週記批示中,老師卻表示,後來他再三思量,覺得我錯的那題,應該不能算我錯,因為我的思慮其實更周詳。又有一次,老師在週記中,希望我能與同學分享,究竟該怎麼學數學?
我現在當然不記得當年錯的是什麼題目?說真的,我也比較認為,可能吳老師的判斷是錯的?我難以相信,十三歲的自己,能夠比數學教科書的作者想得更通透。但是吳老師那樣的回應,卻給了年少時的我一個深刻的啟發:知識面前是沒有權威的。

也因為當年在數學上的表現,吳老師在國一暑期輔導時,特別指定我讀有關邏輯、語意學方面的書。其中兩本是日本學者早川的《語言與人生》,語意學家何秀煌的《記號學導論》。後來追加一本徐道鄰的《語意學概論》,我忘了是哪一年的事了。
《語言與人生》寫來淺顯易解,當時讀來問題不大。何秀煌的《記號學導論》我硬著頭皮看完了,卻覺得理解有限。
高二時,一封給老師的信提出了許多問題,老師對其中一個問題的回應,是要我去讀何秀煌的書:

至於「當只有以不合理的方式,才能達到目的時,該怎麼辦?」這個問題,您不妨翻翻何秀煌著《0與1之間》裡面〈目的與手段的分析〉那篇文章。我翻遍何氏的書,其中的某些觀點,深深地影響著我。談學問而能不像他的老師殷海光那樣熱情洋溢,撩人心緒的,好像只有何秀煌一人。至於李敖與陳鼓應等則頗有乃師之風,也因此他們所招致的反作用力也愈大,大得幾乎埋沒了自己。
……
最後,看何秀煌的書,一定要再把他那本《記號學導論》再重翻一次,相信這次不會像國一那樣,只懂得一點點了。(1976年4月18日)

我不記得高二是否重讀《記號學導論》?大一時確定是看了,當時豁然貫通,更能體會老師早早要我讀這本書的用心。


五、花崗國中


自從2006年7月2日之後,我嘗試從各種途徑,重新尋訪吳老師生命的軌跡。
意外地,新年期間,收到一位多年未曾見面的老朋友L君的EMAIL,我回信問候,並從L君那兒問到我們共同的好朋友胡光華的聯絡方式。光華是我幼稚園到國中的同班同學,十八歲以前最好的朋友,但是,算算也有十多年沒見面了。
數年前,一封電郵循著網路檢索方式找到了我,那是國中時的好友彭興仁。大學以後完全失去音訊,興仁已在美國定居多年。他在那封信中告訴我找不到光華,因為網路上有太多胡光華,其中還有通緝犯,他無法確認哪個是他認得的胡光華。
隔了幾年,我終於在網路上在找到興仁的電郵地址,那是因為興仁延續少年時玩模型飛機的嗜好,今天已是無線電飛機的知名玩家,且有專屬網站之故。
冥冥中自有天數,於是我發了MAIL給老同學,也打電話給光華。

二月開始,我向學校請休假一年,除了「相妻教子」之外,主要想做兩件事:一是設想多年的一本書,談歷史記憶與身份認同的主題。另一件是為吳老師立傳。
今年六月一日是吳老師週年忌日,台東大學將舉辦紀念研討會,師母要我提篇文章,我給了「青年吳英長的第一件差事」的題目,內容是吳老師在花崗與壽豐的兩年半。我需要你的支援。

同學的回應補充了有關國二看電影的一些資訊:

看電影的事,是在國聲沒錯,因為西片幾乎都只在國聲演。兩小無猜是第一片也是最多人的一次,有十多人去吧……戰地忠魂(不是亂世忠魂,不是戰地鐘聲 也不是什麼大片,卻仍記憶深刻。)是第二部(記得那天晚上吳老師跟一班的導師,也是同一期的年輕單身老師,他性格稍具粗矌,經常有鬚渣未刮是我第一回憶印像,在國聲門口等著,有點匆忙,他們像是要去別處。)
(2007/3/20)

光華來信說到數年前與吳老師的重逢:

很不容易 卻又滿意外的 接到你的電話 老同學 真的好久不見了
就連吳老師告別式也因為不知道 沒能前往 也錯過見面的機會
 ……
記得4,5年前的暑假 老師從台東上來台北 好像是參加會議或什麼的
我事先就和他約好 碰面後 我開車帶他到烏來去走走
我們坐在巨龍山莊的茶座裡 泡了一下午的茶
席間 幾乎都是聽著老師暢談他的理想 和溫柔革命的教育理念 還是像多年前一樣的情景
雖然風霜爬上他的臉 但是 為理想執著的意念 與當初他剛教我們的時候 未曾稍減
 從那次分手後 我就沒再與老師聯絡 總想說明年 帶小孩去台東玩 去找師公 但總有其他事情排進來  也就擱下了(2007/3/26)

大家對吳老師雖是無盡的懷念,但畢竟事隔久遠,記憶飄零,彷彿在重重迷霧中尋找吳老師的身影。於是,我提議以「集體追憶」的方式,相互喚醒深藏的回憶。在一封MAIL中,我附上了排球比賽失利後老師給全班的那封信,以及一張1974年3月27日吳老師給我的一張明信片,和1976年5月25日的一封短箋(影像檔)。明信片上,簡短地寫著:

我從這邊坐夜車去,廿九日那天早上就可到達花蓮。一方面由於時間恐太緊促,另一方面花蓮海邊暌違已久,不知近況好不好?故以此函先約您。
如果車子不誤時,大概0540到。那麼我們六點時在海邊見您說如何?別忘了起個大早將光華也請來。我帶一本「怪東西」,可能令您奇怪了老半天。

1976年的信中則寫著:

原購「歷朝通俗演義」是指定直接寄至您處,可是世界書局大概花不起郵費,卻送到我家。害得我昨天抽空去要個盒子裝妥再跑郵局一趟。
寄去的包裹內另有陳鼓應的兩本書,和一本我看過兩次的「一九八四」。還有彭興仁的三本傑作,本來是廖清雲老師收藏的,您看興仁如何處理。我另託去展覽的高小姐帶兩本「娃娃看天下」,如轉到您手上時,在煩請轉送興仁,希望能合乎他的漫畫口味。

我的MAIL上如此提問:

有誰還記得吳老師在一次排球賽失利後,到哪裡八天?(教召嗎?)那次比賽的大致情況如何?……
1974年海邊的約會,我只記得清晨的意象,也記得在北濱,……光華還記得多少?那天是吳老師二十六歲生日。還有,那本「怪東西」有多怪?
1976年的信,興仁的傑作我們大概都還有印象。「娃娃看天下」你還記得嗎?這事前後與吳老師有任何聯繫嗎?
 拋磚引玉,希望引來大家七嘴八舌。(2007/3/30)

興仁一開始的記憶極為模糊:

像失憶老人忽然被喚醒, 一點一滴在凝聚中. 先寫一些, 有空再繼續.
……
對於吳老師的記憶, 一直是淡淡但又不可磨滅. 對吳老師的第一印象是略帶靦腆, 口齒還算清晰, 剛從海軍退伍. (記得那張很帥的海軍戎裝照嗎) 記憶中沒見過他發火, "疾言厲色"已是他的上限, 現在回想起來在體罰時代實屬少見. (大家應該記得英文小考要求100分, 差一分打一下排隊領打的場面) 在升學主義成績掛帥的時代, 我一向不是那種品學兼優的學生, 滿腦子主意心思卻很少放在書本上. 和之後的導師們相比,吳老師從來沒把我叫去訓"好好讀書", 而是讓我自由發展.……1990出國唸書接觸了美國的教育制度, 尤其是在孩子們入學後與小學, 中學老師的互動中, 猛然體會到吳老師的教育方式並不是放任, 而是不揠苗助長. 想想我是相當幸運的, 假如國一起就被狠盯, 也許成績會好很多, 但我的藝術音樂才華很可能就此消失. (2007/4/3)

4月10日,我再次提到海邊的事情:

到海邊應是大家共同的美好回憶,國中第一年我們在吳老師帶領下去了幾次?是童訓課嗎?我有著模糊的印象,似乎大家出基本教練時,吳老師下令,「向右轉,目標海邊,齊步走」。
    還有,到海邊的事,校方知情嗎?是否曾給吳老師什麼壓力?

我依稀有個模糊的印象,吳老師轉任壽豐國中。固然是與江校長及一些壽豐同事惺惺相惜,但是他在花崗似乎也有些事,與校方起過爭執。但是我不能確定,是自己作主讓我們用硬筆寫週記?還是帶我們到海邊(這可是有危險的事)?還是其他……,我真的記不得了。

隔了幾天,興仁的記憶盒子開啟之後,源源不絕:

電影"屋上的提琴手"
記得是學校包場. 吳老師說電影很好, 老實說懵懵懂懂的我只知道音樂很好, 不懂那些戲子咿咿呀呀在幹啥. 這部電影後來陸續又看了四遍(在台北), 到美國後才知道Fiddler on the Roof背後的含意是"孤懸在兩個極端之間求取平衡", 在這部電影就是傳統價值觀與新思維的衝撞
英文歌曲……電影"真善美"的Edelwise是吳老師教我們唱的第一首英文歌(其實源自德文). 吳老師或任何人都不會想到卅年後, 我在美國的劇院樂團裡演出最多次的音樂劇就是這齣Sound of Music, 超過廿場.
「娃娃看天下」兩本係經過健文轉交, 是皇冠出版社的版本(後來全集是遠流出版). 上面有吳老師的題字, 可惜我到台北唸書時一次颱風家裡淹水, 連同許多我的作品都付諸流水. 後來自己買了逺流的全套十本, 還跟著飄洋過海到了新大陸, 和金庸全集並列我的珍貴收藏.(2007/4/11)

我興奮地回應,先細數幾個記得的學號與綽號,並提起28年前台東行的一段往事:

《娃娃看天下》是一套早熟的兒童漫畫,阿根廷漫畫家的作品,中文版由三毛翻譯。書中幾個小毛頭,有時會談論嚴肅的政治議題,大概與當時阿根廷正走出威權統治有關。吳老師在一封給我的信中,提到他對陳芳明(知名作家、學者、政論家,吳老師大學同學的哥哥)詩作《含憂草》的看法,表示對其中一首政治諷刺詩〈尼克森先生〉的欣賞。我想這是1970年代初期年輕知識分子關懷現實的特殊風格。
1979年寒假期間,我與就讀台大政治系的高中同學陳子堅到台東吳老師家待了兩天(子堅是壽豐國中學生),正值蔣經國發佈緊急處分令停止選舉後不久。吳老師對來訪的友人憤慨地說:「我們台灣人沒福氣!」(操閩南語)這是吳老師在政治議題上的面向。
除了"九條好漢在一班"、Edelwise、"男兒立志在沙場"外,還記得哪些吳老師教過我們(或是他喜歡的)歌嗎?台東大學的學生,多半提起的是 "Let It Be",
壽豐國中的吳麗君(現在任教於花中)在紀念文字中提到,吳老師最喜歡的一首歌是「船」,歌詞是:

有一條小小的船
漂泊過東南西北
漂泊過西北東南
盛載了多少憧憬
盛載了多少夢幻
來來往往無牽絆
春去秋來 時光荏苒
何處是我避風的港灣 避風的港灣
憧憬已渺 夢兒已殘
何處是我停泊的邊岸 停泊的邊岸
何處是我避風的港灣

這首歌我覺得充分體現了吳老師的那種難以言傳的滄桑感。

"Let It Be" 和「船」,我們當年學過嗎?
我確定記得的,還有Joan Baea 的反戰歌曲 "We Shall Overcome"
談起這些歌,腦中迴盪的聲音,把時光往前拉了三十幾年。
(2007/4/12)

談到政治,興仁忍不住透露了深藏多年,在過去不能說也不敢說的往事:

記得老蔣由萬年國代投票通過當選第X任總統(國一下?), 我在週記不知好歹寫了些"反動"言論, 好像是"不是直接自由選舉, 沒有任期限制". 吳老師私下把我叫去, 還先向我道歉他把那篇週記撕掉, 提醒我這些東西太敏感. 我當時還很白目; 套句阿扁的話"有那麼嚴重嗎?". 多年後看到李敖提到在坐監時遇到個小伙子, 因為相信公民課本上說"人民有集會結社的自由"被抓去關. 原來傻傻相信公民課本說"人民有言論自由"的還不只我一個, 只是我運氣好碰到吳老師罷了. 其實這才是我對吳老師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2007/4/12)

我回應興仁的信,又拋出了幾件事請同學一起來回想當年: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興仁年少時期即有如此單純的正義感。可嘆我自己直到大二、三時,因為一連串政治事件的刺激思考,也因為開始熟悉中國現代史的許多曲折,才開始成為具批判意識的知識份子……
在小孩的早熟或矇懂中,世界依然旋轉,天道仍舊無親。
……
再說說吳老師吧!除了上回提到的音樂課題之外,也許可以說說,畢業後與吳老師接觸的狀況。光華數年前在烏來與吳老師茶敘,是怎麼聯絡上的呢?
     附件中還有兩個影像檔,為了方便傳送,我都縮小了影像。一是吳老師在東師畢業紀念冊上的一段贈言,我好喜歡那樣的氣慨!一是是吳老師告別式後,更生日報的報導。(2007/4/17)

那段畢業贈言是給八五級初教系甲班的同學,上面寫著:

在這世上,我只愛一樣東西——
我最大的享受就是把它做的盡善盡美,
然後,有一天我可以驕傲的說:
我幹的就是這個!
        下輩子一定是個快樂的小學老師  吳老師敬贈


六、木柵行


網路同學會仍持續中,期待有更多埋藏的記憶再被挖掘出來。
吳老師給我的信基本上都保存至今,計十五封,分佈在1974年3月到1979年2月之間。五年的時間只有十五封信,其實不能算多。1979年之後,和吳老師就斷了音訊。真的想不起來是為什麼?也許一方面自己的人生進入了新的階段,另方面老師和師母到台東定居,不像在台北時見面比較容易吧?
高三到大二之間,持續寫了幾本日記。依稀記得大一時曾與同學陳富雄到木柵拜訪過吳老師:也曾在台北某處聆聽過吳老師一場有關兒童文學的演講(大二?);大二寒假且與子堅同往台東,借宿吳老師家,並且為吳老師製作兒童文學價值量表。
翻出日記,依時序讀過,發現聽演講與台東行正好是日記的空窗期,不見任何記錄,但是木柵行其實有三次,還有一次是與吳老師相約在台大心理系圖書館,吳老師教我如何運用檢索工具書。
三次木柵行,第一次與花崗同學陳富雄同行;第二次與陳富雄和壽豐同學陳景峰同行;第三次是我一人前往。日記中記錄了與吳老師談話的內容,摘記如下:

1977/10/26
晚上與狗熊到政大去找吳老師。……老師又談到,他認為一個人只要能夠想做一件事,就盡力把它做好,也就夠了。所謂「盡己之謂忠」,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民族精神教育。……
儒家所影響的只是上層知識份子的社會,而下層社會大眾卻受陰陽家的影響甚大。政府不斷的推行破除迷信的工作,然有些迷信固應破除也,而某些所謂迷信,不但不可廢止,甚者須保留下去。……宗教方面的許多事,或者人們稱之為迷信者,實在就是廣大低階層社會民眾們活下去的理由。若將這人群的活著的理由拿走,教他們何以自處呢?……
老師借我方東美的《科學哲學與人生》。

1977/12/16
今天老師談話的主題有二:
1、師專生進去時都是第一流的,但出來時卻是二三流的,這是學校教育方向與方法不當所造成。且師專生的心理亦很特殊,因為他們來念師專大半是自己不願意的,便有一種委屈的感覺。看著以前比他們差的同學一個個上了大學,心裡更不是滋味。但他們不曾想過,他們也可在此創造出自己光輝的一面。(很少人能在教育中自尋樂趣)。
2、告訴我們一種讀書方法。讀二十分鐘,想十分鐘,前後貫串聯想,之後,我們所讀的才真屬於我們。依據教育理論,一件事是怎麼進去,便怎麼出來。因此,我們所學的若以一種最好的方法進入,它必將以最好的方式出來。
……
借了《中國南北文化觀》、《東西文化觀》、《中國文化的出路》、《論人》、《語意學與真理》、《卡納普與邏輯經驗論》、《思想方法導論》回去。
並,老師言在看其他書之前,能把《論語》、《孟子》再翻出來看,倒是比較重要的。

1978/5/7
老師勸我做學問要下紮實的工夫,切勿好高騖遠。一些基本的學問需徹徹底底從頭到尾有個概括的瞭解。基礎夠了,以後才能有所成就。並談到韋政通的一些治學方法。
老師說到我們剛進大學,一下突然進入學問的遼闊境界總是迫不及待的東看西看,然後和同學談時,又急著將自己所得的發表出。當然也聽到了別人的心得。當那些是自己所無時,則又覺惶恐,覺得自己知道的是如此之少。

三次拜訪老師都在大一,當時自己初次遠行,剛踏入大學殿堂,一方面有些徬徨,另一方面莫名的傲氣,卻又讓我目無餘子,覺得台大歷史系的老師與同學多不如想像。記得1977年十月,其實才開學不久,我初到木柵,也是第一次見到師母,總是在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話之後,吳老師笑著轉頭對師母說:「王健文說他還沒找到高手。」
二十幾天後,吳老師來信,信中提到:

說實在的,現今大學沒有幾個科系,尤其是人文方面,可以令人滿意的。台大會好一點,大概在豐富的藏書,還有一些名教授課可以就近旁聽。進了大學得靠自己唸書了。
現在讀書宜偏重有系統的翻閱,看時尤貴能隨手做筆記,時讀時想,關於讀書方法,如果在台北能碰面再詳談。(1977/11/19)

12月11日,吳老師再次來信:

過了一個期中考,對歷史系印象好一點了吧!不抱多大希望,只是針對系裡、圖書館的書或同學之間的蓋,應該可以從中得到一些的。

第二年,吳老師的來信中看到我的轉變:

已找到高手值得慶賀,畢竟發現別人的優點也不是一件易事。
……「蓋」可以天馬行空,讀書卻不可以。(1978/4/27)

這就是吳老師!他可以寬容我的莫名狂傲,體貼我當時的感受,卻又小心翼翼地,以一種不傷我自尊的方式,提醒我,如何與一個新環境相處,並如何發現其可取之處。
等待了半年,終於等到學生自己發現,其實自己沒有那麼了不起,別人也不是一無是處。吳老師居然還是以正面的語氣,肯定我能「發現別人的優點」(這事有那麼難嗎?)但是他還是謹慎地提醒我:「「蓋」可以天馬行空,讀書卻不可以。」


七、尋找吳英長………


其實,我所認識的吳老師,不過在1971年到1979年的八年之間。真正長時間相處也只有一年。那是吳老師二十三歲到三十一歲之間。我一直很好奇,這樣的吳老師是怎麼來的?又到哪裡去了?
只知道吳老師是虎尾人,南一中畢業保送政大教育系,服海軍役。這樣的歷程,是如何造就了我眼前的光?
二十九歲以後的吳老師,到了台東,他人生中最長的一段時間都在這兒。一遍遍讀著《懷思集》中,從台東師專、台東師院到台東大學的學生對吳老師的感懷,以及以「吳門弟子」為傲的心情。我一直想知道,我所認識的吳老師,特別是花崗、壽豐初試啼聲的那兩年半,與後來的三十年之間,有著什麼樣的連結?

今年3月1日,我到台南的讀你我閱讀中心,拜訪張維珊老師。維珊是台東師院初教系91級畢業生,她協助南大附小的溫美玉老師(台東師專77級畢業生)經營閱讀中心,而「讀你我」正是吳老師命名的。
我與維珊的對話中談到:

王:其實我蠻好奇,我是吳老師最早教的學生,他教國中一共才兩年半,花崗一年,壽豐一年半,之後他當助教,碩士畢業就到師專教書了,所以他長期帶的都是準教師,師專、師院的學生。我對他後來人生主要的階段完全沒有接觸,他曾經很短暫帶國中的兩年半,這是他實際的操兵演練,後來退居幕後,是一個培育老師的推手。我一直想,兩年半的第一線教學經驗,與後來成為老師的老師,能不能找到這兩者的連結?他後來教你時已經隔太久了吧?所以不會跟你們談到自己教國中的經驗?
張:很少。他有跟我談過一點,他只說他很帥氣,天氣很好就帶學生去看海。
王:有次我在海邊一個大浪打來,往回跑來不及,跌倒,衣服都溼了,他就帶我到另一個同學家……
張:就是你們這屆嗎?

維珊也告訴我,她大學畢業實習時,吳老師特別千里迢迢地帶她到台南來,就為了看溫美玉的上課。
於是,當我和溫美玉老師聯繫要做訪談時,特別請求到她班上聽一堂課,我循著吳老師走過的足跡,試圖去找到那種感覺。
溫老師的上課讓我開了眼界,我約略能夠體會吳老師為什麼要帶著維珊遠道來學功夫。
課後與溫老師的談話,說起她初出茅廬時,吳老師大膽引介在一個大型會議場合中公開發表,得到普遍好評時,吳老師對她說:「我以你為傲!」時,溫老師仍藏不住激動。

我閱讀吳老師高中及大學時期的日記,彷彿看到了青年吳英長內在的心靈世界形成過程,及其與背後的巨大影子。我閱讀《懷思集》中,吳老師同輩朋友追憶的陳年往事,讀到大學同學謝建章先生回憶1967年夏天的南方之旅,也讀到歷屆學生對老師的不同記憶與感念,特別是好幾位都談到,進入師範體系初期的迷惘與不安,在老師的引導下,逐漸走上了「樂在教學」的路子。這許多的閱讀經驗,其實都在與我自己所記憶中的吳老師在進行對話。

我試著尋找這些連結,通過這些連結,尋找吳英長。

尋找吳英長,繼續中…………


附記


2013/9/28 教師節,紀念我的啟蒙老師 ── 吳英長老師 (1948-2006)
這篇文章發表於2007年5月19日台東大學為吳老師舉辦的吳老師逝世周年研討會,每個發表人都是吳老師的學生,多半是關於教學研究的文章,唯獨此篇是吳老師的傳記書寫。
在我發表之前,兩篇論文都提到了這樣的句子:「借別人的光是要讓自己發光」、「因你的光讓我發光」,前一句話是吳老師一篇專書審查意見文的題目,後一句話顯然是前一句的改寫。由於我文中有一個段落借喻桃花源記中「彷彿若有光」,因此,會場陳述本文的開始,我說:「吳老師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除了我之外,花崗國中一年四班同學還到了兩位,胡光華從台北搭夜車來,謝金城遠從美國專程前來。
這是我在撰寫的吳老師傳記的第一篇,希望後續的內容可以在未來一年內陸續完成。
文中提到的彭明輝,是歷史學者政大的彭明輝,不是清華的彭明輝。吳麗君是歷史學者東華大學吳翎君的姐姐。

最後附上吳老師〈借別人的光是要讓自己發光〉一文,這篇審查文章中可以看到吳老師的認真與深刻的身教言教。




1972/5/16 給全班同學的信

1974花蓮海濱清晨的約會,我和光華同去北濱會晤吳老師,在沙灘巧遇金城。
3/29當天是吳老師26歲生日。

 
1974/4/19 長信最後一頁

1975/1/15 我高一正考慮選組問題時,吳老師給我的信。

1977/6/28 我參加大學聯考前,吳老師來信,信末有他的招牌簽名款式。

1978/4/29 大一下學期,吳老師來函,提到:「已找到高手,值得慶賀。」


「垂而不釣」
1973/1/26

 

附錄


借別人的光是要讓自己發光

專書研讀的評審意見

吳英長 2004/7/9

經驗是最好的老師?你會有這樣的質疑嗎?
教師專業的成長可以從自己的經驗去學習,經由反觀親身經歷而建構知識。但僅依賴自己的經驗容易自我設限而不自知,所以任何教師的學習還必須經常觀摩他人的教學或研讀專書,從別人的經驗獲取知識。教師若能善加利用這些替代性的經驗,他就能保證「源頭活水來」。

本縣專書研究計劃,目的即在擴充教育人員的替代性經驗。而此功能如要充分發揮,老師撰寫專書研讀心得時,必須把焦點擺在研讀專書如何「為我所用」。這也是我們兩位評審的共識。
我們認為「為我所用」的兩個層次:一是觀念的啟發,讓人心有所感而產生信心,這是「心動」;一是將觀念付諸「行動」,延伸原作者的主張。因為教學是一門要採取行動的學問,所以心動不如馬上行動。第二層次包括進一步印證相關的資料,或在自己的教學現場實際解決問題,發現可能的疑難。研讀者進行為我所用時,他必須記下個人負面的感受,及其所碰到的問題與解決之道。為此研讀者取之於作者,又還之於作者,取還之後更豐富了原書的內涵。

兩個層次的區別在於:第一個層次對原書偏重被動的接受,只是向別人借來翅膀,研讀者終究難以飛起來。第二個層次是主動建構知識,研讀者自己真正實際走一回,在現場自己操作、反省及修正,把別人的經驗變成自己的,然後他才可以在專業的天空任由翺翔。
根據上述兩個層次的為我所用,我們兩位評審選出好的作品:特優4件、優等8件、甲等10件。評為特優所研讀的專書「鯨魚哲學」、「協助學生做最棒的報告」、「別鬧了,費曼先生」、「山居歲月」。這四件作品的心得撰寫都重視第二個層次的專業成長的「為我所用」。不過「山居歲月」偏重個人成長,是個人生活哲學的反思,有助於刺激個人思考其所抱持的人生信念。若用在專業成長,該書可以配合多元文化進行主題教學。「別鬧了,費曼先生」的心得撰寫,作者特引用其他相關的科學實驗論文,延伸了費曼先生「實驗印證」的「科學精神」。不過他所舉費曼先生的「趣事」,尚未充分分析出費曼先生特別的科學研究精神,及其產生的威力與所必須承受的壓力。為了方便說明,以下我們只以另外兩本專書為例,說明如何加深專書研讀的為我所用。

「鯨魚哲學」和「協助學生做最棒的報告」兩本書的內容都偏重實務,是告訴人家怎麼做的實務手冊。「鯨魚哲學」以小說的形式來介紹「增強原理」(Reinforcement)的實際應用;「協助學生做最棒的報告」則是「讀書技巧」(study skills)的實際發揮,只是最後結果要寫成一篇報告。
「增強原理」或「讀書技巧」都是教育心理學的重要課題。大學生修習教育學程一定要讀「教育心理學」;現職教師的現場教學也必須有教育心理學的學理依據。不過如果同樣要求他們都撰寫這兩本書的讀書心得,之間要如何區隔?
一般教育心理學的教科書對此兩課題,僅做「概念性」(conceptual)的概要介紹,例如增強原理是什麼?它是怎麼產生的?有哪些種類?對行為的控制有哪些效果?等等問題與解答只是提供一個大方向,但缺乏「知覺性」(perceptual)的細節介紹,常令人覺得理論與實務不能配合,因此教師進入教學現場,就相當排斥大學念的理論性東西。
「鯨魚哲學」和「協助學生做最棒的報告」兩本書都提供了知覺性的細節知識,顧慮及如何在實務上應用,及可能產生的問題與怎麼去解決。解決問題的層面是要下放到當事人怎麼表現的,包括他必須敏感到是什麼時空情境下,預期可能會有什麼困難?他要怎麼做、怎麼說?而如果不行,他又要怎麼去調整?總結一句話,在實務上教師使用增強原理,他必須因人、因事、因地、因事而有所調整。

例如「鯨魚哲學」一書的主角人物威斯會詢問專家安瑪麗:實施「強調正面」(增強好的行為)時所碰到的疑難,如避免對方造成依賴,依對象不同慎選激勵人的東西(正增強物),以及褒揚別人的成就,必須誠心誠意,最後一點已涉及人際的信任關係,這是增強原理的提倡者史金納(Skinner)所沒有考慮的因素,但實際應用上卻扮演了關鍵的角色(原書的第三章)。原書的第四、五、六章都提到,當你把「強調正面」和「轉移負面」的鯨魚哲學,應用到公司員工或自己家人身上時,如果碰到對方不信任和抗拒時,你要怎麼處理,這也是實務上的關鍵問題。
所以如果想讓大學生感覺理論是有用的,那「鯨魚哲學」可以作為上完「增強原理」的補充讀物,心得撰寫的作業則要求他們從書上找出上述的疑難、解決之道及彼此的人際關係。至於現場教師必須實際運作,記下個人操作時的情境感受及碰到的問題與解決,提供後續者有意如法泡製時可依循的指標。被評為特優作品的A老師,他寫出如何正向肯定翹課學生的美術能力,及交代了上述細節,讓我們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同樣的道理,「協助學生做最棒的報告」這本書也可以作為上完「讀書技巧」的補充讀物,現職教師應強調實務的操作。但被選為特優作品的B老師,他使用書中提及的「KWL」(已知、想知、想再學)策略和四種讓學生願意投入的研究方式,試圖解決班上孩子交不出報告的問題。B老師沒有用具體的題目作例子,也沒有交代引導的細節與所碰到的困難,所以他所提供的經驗顯然不夠具體,因此參考的價值也大為減低了。
但不管是大學生或現職教師在研讀專書,都必須先對該書作整體的掌握,這可從研讀者撰寫專書各章節的摘要表現出來。A老師寫「鯨魚哲學」六章的摘要都能用自己的話寫出來,但B老師寫「協助學生做最棒的報告」全書六章的重點摘要卻沒寫清楚,引用專書原文也沒加上引號或以不同的字體表示。不過兩位老師都沒有捉住專書作者的內在思考線,即作者如何貫穿全書安排章節順序的。撰寫專書研讀心得如能在各章摘要之後,再附上作者內在思考線,將提供後讀者一張思路清晰的閱讀指南,也方便研讀者延伸個人的相關經驗。

「鯨魚哲學」的作者群,透過小說的筆觸介紹管理新法的原理和實務。前兩章先說明管理新法的技術及其背後的原理,但原理都會配上具體事例印證,讓人不會覺得原理太抽象。然後第三章預示運用管理新法要因應哪些情境而調整。最後四至六章則是如何運用職場和家庭,改善人際關係,進而提昇工作品質。
    「協助學生做最棒的報告」原書的兩位作者,在第一章就強調作報告要有興趣和能力。興趣是指研究的方向(題目),能力是閱讀文章(特別是說明文),能抓住文章結構。第二至第四章也是講能力。第二章去哪些找資料的能力;第三章是做筆記和訪談的資料整理能力;第四章是綜合前三章的能力,寫成一篇報告並出版的能力。第五章是報告的教學評量。第二、三章對各種能力的培養都設計成迷你課程,方便具體操作。兩位作者似乎告訴讀者交孩子做報告,需要借用迷你課程按步就班,逐一培養孩子該有的能力。

    專書研讀講求「為我所用」,是要把別人的經驗轉化作為自己的經驗,這樣借別人的光,自己才能發光。只有如此,經驗才能成為最好的老師。再者,多讀專書,更有可讀的專書,藉由研讀專書交換心得,大家可以搭著對方的肩膀,發展教師的專業知識,進而帶動研讀的風氣,所以,研讀專書,大家一起來!
93.7.9.完稿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